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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得见山,望得见水,记得住乡愁!

老城七章

梦里草屋

蛰伏在脑海的怀念,潜藏在心头的追忆,枕旁千般思索,梦里万次闪回,是那栋茅草屋。迎我诞生、伴我成长的茅草屋,树荫竹掩、苇墙木门的茅草屋,魂牵梦萦、刻骨铭心的茅草屋。

解放前夕,父亲举债搭起在当时堪称豪宅的草屋,据说仅次于村里地主唯一的封墙瓦屋,因而土改时讨了个中农成份。我们姐弟六人都在草屋次第出生,草屋见证了家庭的兴旺发展,伴随了父母辛劳的半辈子,记录了我从出生到娶妻添子的历史,历经近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,直到九十年代初才退出舞台。

草屋雄立在垒起的土台上,座北朝南,三间正房,东头带有一间土墙偏房。草屋的墙全部是上等芦苇夹制而成,两面抹平泥巴,柱子、檩子乃至椽子都是清一色的杉树,屋顶盖纯而又纯的茅草,炎热的夏季很凉爽,寒冷的冬天又暖和。

仲春,去年离去的燕子又衍泥来筑巢了,把春天也带到了草屋,屋前盛开的油菜花招惹着蜜蜂,我在蒲草青青的塘里捉几只蝌蚪放进瓶子,这些小精灵便成了我的童话;盛夏,我用蜘蛛丝捕蜻蜓和知了,夜间在屋前的泡桐树下乘凉,享受母亲的蒲扇父亲的故事,或者抓一些萤火虫放进蛋壳,躺到床上验证草屋的沁凉;深秋,凉风中的树叶竹叶纷纷落到草屋的顶上,又到了该换草的季节,父亲就爬上屋顶,揭下被日子熏黑的旧草,铺上那整齐金黄的麦杆,茅草和麦草灰黄相间,犹如换上新衣的新娘,亭亭玉立在乡野,我站在草屋傍晚的夕阳中,听平原深处的远方传来余味悠长的歌声;隆冬,凛冽的寒风伴着凄雨,肆意抽打草屋,屋内火塘边,父亲咳嗽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,哮喘病最难受的季节,我对草屋掺杂了一丝怨言,而草屋依然像一位慈祥的老者,微笑着坦然承受这一切。

草屋的后院是一片丰茂的竹园,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,竹园是我童年的乐园。“嫩箨香苞初出林,於陵论价重如金。”李商隐把嫩笋与黄金等同,但我那时吃竹笋实在是太方便了。父亲用竹子编织菜篮、筲箕、土筐,换来柴米油盐也替我们姐弟交书本学杂费。草屋的前边有不少果树,大门正对的一棵枣树是父亲解放前栽下的,与屋同龄,左边的李树和右边堰塘边的桃树竞相开花,白得纯洁,红得灿烂,再往前菜园里有一排梨树,记得好像是十二棵,这让我的童年在贫瘠的乡村都时常有鲜果解馋。

草屋的左边是被竹林侵占的树林,有两棵棕榈齐头并进,长得十分茂盛。旁边的竹林盘踞着葛藤,桑树被压得歪歪斜斜,正好让我采得够桑葚。

位于草屋右前方的是那口古塘,满堰菱角花躲在荷叶的底下,贴着水面开,蒿草丛围满堰坑,只有靠菜园的一面生长着荒芜,时不时传来我童年的芦笛声声……如今,草屋的一切荡然无存,故地已成青纱帐,而消逝十多年的茅草屋,仍不时钻进我梦里。

芦洲芦苇

前往老城芦洲村进行小康验收时才得知,这里就是长江故道与松滋河的汇流处,两江水月辉映,天上那轮明月就是“莱洲霁月”。料峭春寒的清晨,薄雾还没有散尽,太阳的光芒无力地穿透笼罩的冰意,风却依然凛冽,丝丝地割裂着皮肤。我在人称“独包”的沙洲,看见一大片枯萎的芦苇,不由自主地回想到几年前,那次本来要采访承包“独包”的农庄主,却不料歪打正着地发现农民股份合作制码头——松百轮渡,不久后《人民日报》全文刊载了我采写的长篇通讯,轮渡码头因之而声名鹊起,我被当作佳宾邀来做客,还在这片芦苇荡中亲手采叶包起粽子,即兴而来的《芦苇恋歌》后来在《碧涧》征文中获奖。

早些年,滩上的芦苇一到秋天,就被砍伐去,或作造纸原料,或夹篱笆,甚或当柴禾烧。不知是因为忙碌,还是其他缘故,这片无人收割的枯芦苇,就这样被遗忘在这里,以整体的姿式历经了一整个冬天,寒冷霜冻无疑征服了芦苇,而且这种只有接受的强有力的征服来自大自然,无法抵御。但芦苇并不是听凭摆布,而是心中有数地坚守着生命之中最重要的本质。寒冬改变了芦苇的容颜和服饰,苍老之际的一片褴褛和枯衰令人心酸,枯叶在风中呜咽,枯干的芦花在冷风中摇曳,而倒伏的芦杆也无可奈何地挣扎着,唯有那一声不吭的沉默还在显示着本质的强硬,表明束手无策的越冬也不过是坚挺地忍耐,寂莫的蛰伏,深沉的潜行。

沿着河滩歪歪斜斜的一条曲折小径,我踱到这片枯黄的芦苇边,脚下松软的泥土弹跳着,仿佛踩在海绵上一般,此起彼伏,预示着前行的节奏,我顿时有一股透彻的轻盈,不能言状的愉悦。芦苇无言,无言是一种沉默,是一种释然,更是一种理解,一种沟通,一种心有灵犀。我和芦苇近在咫尺的亲近,是生命的亲近,身体的亲近,也是思维和心灵的贴近。在没有欢呼和荣誉的沉寂之中,在容易被遗忘的边陲一隅,甚至间或还存在被误解乃至鄙视的环境里,纵然近切地思念盛开的鲜花和鼓动的掌声,也得从容不迫地步入等待的荒漠,最终以超然的态度对待荣辱、得失、明暗,这是一种练达的极致啊。

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。这片芦苇就生长在古八景之一“莱洲霁月”的沙滩上,它毅然密布在早春空旷的冰土地。厚厚的泥土蕴藏着无边的智慧,枯萎的芦苇闪烁着倔犟的本性,我仔细一瞧,只见肥沃的沙土表层有一些密密麻麻的褐色小尖锥,稍长的顶端间或有一丝嫩绿,那是芦苇的笋尖,那是又一茬新生的芦苇在破土,我仿佛听见芦笋拔节的沙沙响声,依稀听到芦笛声声在缓缓奏鸣,痛苦和迷茫就悄然而逝。不久的日子,越冬的苍老芦苇会倒伏下来,代之而起的将是更加年轻的欣欣向荣,绿海泛波的强大阵势,蜕变、脱胎换骨的芦苇让我骤然明白许多道理,世间事物历经苦难才有生死更替,等待的阵痛过后必定会见到雨后绚丽的彩虹。

芦洲芦苇,是自然的新陈代谢,更是生活的馈赠,传递的是生生不息的法则,环环相扣的原理,从中能悟出豁然开朗的真谛。

金闸湾河滩

求学期间假期一到,我们当年最要好的几个同学总会不约而同赶到金闸湾,胡君思勇的家就在湾里码头旁。

在这弯弯的小路上,我们走过了多少回,路旁蝴蝶翩翩,歌声伴着彩云归。每一次如期而至,罗君光芒都要提议上堤,于是蜂拥来到河滩,满畈满畈的草地,大把大把的时间,整片整片的白云,统统属于我们所有,七嘴八舌地吹牛,乱七八糟地撒野,横七竖八躺在堤坡上懒洋洋地晒太阳,小个子德贵还会草地上一个接一个翻跟头,或者在草地上随便打滚,还时不时地往吃草的牛背上冷不防一掌,让其一溜烟跑开。

河滩上的话题包罗万象,天南海北,古今中外,胡侃神吹,从中央决策到农村改革,从立足当前到展望未来,从社会发展到家庭变迁,滔滔不绝,各抒己见,有时难免争得面红耳赤。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文学,从《班主任》到《伤痕》,从《一代人》到《致橡树》,思勇当时不到二十岁就发表了中篇,曾在乡间引起轰动。

河对岸是邻县的小集镇名唤冯口,一家颇有名气的骨科医院让码头热闹非凡。我们常常痴迷地观望漫无边际的芦苇荡,乐趣无穷的白沙滩,奔流不息的江水和南来北往的船帆。冬季的河滩素净得多,显得空旷悠远。芦苇和青草消失后,沙滩一个劲疯长,我曾经写过一首《河滩》:涸而不竭似水流年/汩汩几许残溪细涓/月光下沙滩沉寂/远方通往天垂边际/冷风从规律的网格里/唤醒梦乡的沙粒/就这样悄无声息/一束束银光跳跃/鳞片杳无踪迹/沙滩上空的月亮/曾几何时/遇劫/为玩童之弓所破/只剩镰刀残月/等不及再生复原/启明星竟步步相逼/渔樵挣来的黎明/也在冬季和盘托出。

选择金闸湾相聚,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思勇双亲非常和蔼、健谈、热情、好客。大爹大妈有五朵金花,因而将我们看成独子思勇的金兰兄弟,视同己出,七间瓦房任我们选住。曾有军旅生活经历的大爹热心快肠,拿枪拿锤的补锅匠,儿子拿的是笔和相机;慈祥的大妈烧得一手好菜,腌菜炒肉香喷喷,红烧茄子鲜灵灵,清炖豆腐水汪汪,干煸泥鳅焦黄黄,色香味形都是上好佳,我们每人都要海吃几大碗饭。

多年以后勤思善写的思勇调往省报工作,两位老人也随往江城颐养天年,我想该是大爹大妈一辈子勤劳节俭、积德行善修来的福报吧。花开花谢,春去春来,潮涨潮落,云卷云舒。前不久,为抽样核实农民增收状况,我率队再次来到金闸湾,担任一村之长的同学盛情设宴款待,许是感情的缘故吧,似乎觉得不如大妈当年的家常饭菜可口。彩云悠悠,野草青青,白沙皑皑,帆影点点,是我忆念的河滩。激情横溢,旁征博引;海阔天空,谈笑风生,是那当年的金闸湾。

碑亭潭传奇

碑亭无碑,碑亭无亭,碑亭是长江故道中一口深不见底的潭水。一度被炒得沸沸扬扬的碑亭水怪曾经让碑亭潭名声大振。据说遇到云雨霏霏的阴霾天气,水怪就浮出水面:箩筐大的头,乒乓球似的眼睛,小船般模样的躯体、吞云吐雾,好生了得!传闻是恐龙尚未灭绝,又说潭底有泉眼直通东海,是鲨鱼在潭中作怪,也有说就是一块大朽木,莫衷一是,尚未考证。

正好是一个阴沉沉的早晨,我和住在潭边的张承毅早早来到潭边,想碰运气会一会水怪。

山雨欲来风满楼,黑云压城城欲摧。潭边沉闷的空气带有一丝窒息的味道,抬眼望去,雾气旋腾,翠柳摇曳,一阵凉风吹过,带来丝丝寒意,只见潭水曲曲折折,漫不经心地颠簸着,潭脚边野草上的雨珠摇摇欲坠地闪着光。恍恍惚惚地看见潭中一团黑影越来越近,并且在跟我们打招呼,原来是承毅君相邻的大伯,驾一叶扁舟在潭里捕鱼。

“水怪?我跟碑亭潭打了一辈子交道都没见过,你们两个冒失鬼还想捉水怪?”大伯对我们哈哈大笑:“听我爷爷说潭中有一块涌泉的平镜直通东海,水面如照妖镜,仁义君子来照,威风凛凛,仪表堂堂,能忘掉一切烦忧;而贪官污吏只要一照,立刻现出黑心令其魂不守舍,胆战心惊,水中青面獠牙的贪官就是水怪。”

看到大伯讲得眉飞色舞,我不忍心打断他,承毅君心直口快,打破砂锅问(纹)到底:“我们还从来没听说过,您能不能举例说明呢?”大伯津津有味地说:“乾隆年间,潭对岸朱家埠村武进士,被清朝皇室诰授建威大将军太子少保的彭承尧回到故乡,就在这里过渡,船家谎称船锚觅底,难以启航,怎料彭少保力大如山,只手一提,船锚拔地而出,一丈量,竟然比原长度增加三尺三,你说奇怪不奇怪,潭里就立刻现出将军刻在中南海紫光阁图像的倒影。”大伯见我们听得如痴如醉,又蹲在船上捧起潭水润了润嗓子,继续神侃:“同治九年,黄家铺溃口,纵横七八里沦为一片泽国水乡,庄稼颗粒无收,朝廷开仓赈济,下旨赋税全免,偏有贪官知县扣下朝廷旨意,欺瞒百姓,私征税赋据为己有,造成无数百姓流离失所,家破人亡。忽有一日贪官知县来到碑亭潭中,无意一瞥平镜,但见面目狰狞,五脏俱现,贪心如斗,心黑如炭,当场吓得大汗淋漓,从此一病不起,不日一命归西。”

掏出采访本和笔,我忙问大伯:“您讲的这些事有文字记载吗?”只见大伯一篙撑下去,小船已掉头离去,只传来生气的声音:“写在纸上的东西迟早会被毁掉,只有人们心里记住的故事才永远不会失传。”碑亭潭之行,没有逮着水怪,我却逮到了一个真理:劳动人民最朴实,群众眼睛最雪亮,对真假、善恶、美丑的评判只有老百姓说了算,多么大的、多么重的铁碑、石碑、铜碑、金碑都压不过压不住老百姓的口碑。

远逝的横堤河

记忆中的横堤河清澈如洗,童年的梦总是诞生在此地。东连松滋河,横穿黄家湖,西抵庙府堤,贯通五个村,全长十华里。我曾经以《小河》为题作诗:“村头的小河别难过/门前的小河别难过/故乡的小河别难过/我会归来/倘若长堤忆及风雨同舟路/我奉献赤心添欢乐。”

横堤河的水那时能直接饮用,我家的木桶曾被我遗忘在河道成飘流瓶,捞起之后挑水回家都没露蛛丝马迹。然而,人就不一样,也是一个夏天,儿时的伙伴纷纷变成浪里白条,我也心想嗓子痒,跳进河里呛了几口清水,狗爬式没有学会,赶紧上岸,太阳晒干短裤才敢返家。父亲走过来用指甲在我背上划一条红痕,我的阴谋立刻曝光了,脸颊上顿时留下比背后划痕更清新的五掌印,因此我至今仍是水乡少有的“旱鸭子”。

横堤河的鱼泛滥而不成灾。父亲常常是明火执仗:渔网纲举目张,鱼儿无可奈何地离水上岸。本家一位么叔有如神助用尼龙线飞钓,也不知多少贪婪的家伙因此丧命。我常常介乎于二者之间,有时下河摸鱼罩鱼,稍带强逼;有时用钵覆盖布,留一小孔,装上鱼饵,放入河中,稍后提出水就有半钵鱼;更有时候就蹲在伸入河埠的竹跳上,用菜篮瞄准水中嬉戏的红鲤一舀,午餐就有腥气。至于爬上岸自投罗网的螃蟹和乌龟,只需信手拈来,用稻草一盘扎,裹上一层泥巴,往灰烬余火中一扔,烧熟后撕开香气扑鼻。

横堤河的树多是些平原常见的杨柳树。第一次出门远行,我就让这一堤树惊讶得瞠目结舌:长堤内外一溜烟的绿通往无尽的前方,似一条绿色隧道,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。小时候曾经伏在父亲的肩上走过这段路,那是月色朦胧的夜晚,依稀记得一弯月牙在云层里时隐时现,总是若即若离地跟着父亲,一直到东方泛白雄鸡啼晓,才来到天星市医院,而我已经不知不觉退烧了。

横堤河的堤大都较为平坦,少有的几处陡坑都能熟悉得闭上眼睛跃过去。堤岸的芦苇丛不时响起悠扬的笛声,从河里捞上来的船橹一样的杂草在堤上晾干后收回家,有时候掺和着煮饭,更多时还是喂猪;堤坝的地苋皮是一碗常见的菜;我还有几个秘密的藏宝之处,是堤边几棵树桩,雨后总能采撷湿漉漉的木耳,我每次借助支开伙伴后悄悄地塞在提篮底层带回家……

斗转星移,沧海桑田。如今的横堤河已经支离破碎,拦腰斩断的故道难逃命运的多舛,有的围垦成粮田,有的开挖成鱼池,有的荒芜成沼泽,唐朝诗人戴叔伦所描述的“冻月如眉挂柳湾,湖光山色镜中看;忽来三月桃花雨,半夜鲤鱼来上滩”的景色也只能此情可待成追忆,唯有故泽布满野蒿苞,折开一闻,原始清气能唤醒记忆,黑色尘沫和当年一样,再次忆及远逝的横堤河,我生于斯长于斯,勤劳一生的父母长眠于此,无论何时,无论何地,远逝的横堤河在我心底长流淌。

江心桨声

往北要过一道河,向南要趟两条水,江心岛孤零零地漂在松滋河的水汊中,船就是江心居民的道路,而桨,大概相当于自行车之类的动力吧。

初识江心岛,平添一份嫉妒。渡河的艄公径直向我伸出布满老茧的手,收取五毛钱,而端座的扬声和海波等诸位江心子民纹丝不动,哇,本地人高人一等,从此我知道江心居民乘船都是免费的。

我对艄公的不满仅仅维系两分钟,小船启动,只见艄公麻利地推开船头,又飞身跃上船操起双桨,蜻蜓戏水一般得心应手。船行河中,艄公极其惬意不一般的得心应手;船行河中,艄公极其惬意地轻摇桨杆,让扁平而富于弹性的桨叶从水中款款而出,在河面上划出一道优美弧线,飘然入水,斜斜而划,红掌拨清波一样呈现蝶泳动作,简直就像优美的体操运动在重复着,让我赏心悦目,陶醉不已。吱吱呀呀的桨声,让岸柳、沙滩、小船、河水,都变得亲切而生动。我忽然就想起课文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里一些优美句子。

生平第一次直接从田里采摘西瓜吃,就是在扬声的责任田。江心岛全是沙洲,西瓜又甜又大,以致忘却归期。傍晚,乌云密布,风声大作,艄公绷着刚毅的脸,一言不发,小船在风浪中颠簸前行。烟波浩渺中,我们这一叶扁舟忽上忽下,忽左忽右,狂风掀起了浪花溅湿了衣裳,我的心揪紧了,却不敢吱声,老艄公双手紧握桨柄,逆流而上,顶风而进,左冲右突,纵横驰骋,迎着狂风和恶浪,踏出一路漩涡,抛撒串串浪花,眼里充满执着、充满力量、充满自信。我对浆也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:它侧在水里是舵,竖在水里是桩,漂在水里是飞翔的翅膀。我对桨声有了更新的认识:每缕桨声,唱出的都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刚劲赞歌,都是跋涉者奋力向前的跫然足音,都是披荆斩棘乘风破浪的时代强音。

新千年到来的前一天,我陪阔别家乡十多年、已成为美国公民的扬声再回故里,一路上关于江心岛讲得最多的仍然是桨声,由桨声荡起的一圈圈欲皱还休的层层波浪,飞翔于水天之上的白鹭,在水一方的渔鹰。

江心岛就在我们的回忆中呈现眼前,还是那样葱郁,那样洒脱,还是那么俊气那么婀娜,我看见回到故乡的游子泪雨纵横,泣不成声,扬声君,许是当年的桨声唤醒了记忆,还是又忆及耳旁的桨声?生命如弦,岁月如歌。当夜,为迎接新世纪到来,我们燃放数百门礼花。夜空,焰花似锦;河面,桨声如琴。水乡的孩子百听不厌的仍是吱呀作响的桨声,声乐博士的扬声想必会有切肤体会。

五一劳动节前夕,居住太平洋彼岸的扬声从美利坚圣地亚哥打越洋长途,与我唠叨将近两百分钟,谈得最多的仍是瓦蓝瓦蓝的天空,碧绿碧绿的江心,悠荡悠荡的扁舟,吱呀吱呀的桨声……

啊,江心的桨声,桨声的江心。

鸣凤山畅想

鸣凤山主峰巍峨壁立,微略前倾,峰巅高耸着云联塔,彩绸一样的山岚四面缭绕;两旁各延伸一个侧峰,山势平缓舒展,环拱主峰。远远望去,就像一只展翅欲飞、引吭高歌的金凤凰!

其实,鸣凤山更像一位口中轻轻哼摇蓝曲,双臂一边揽着婴儿吸奶,一边坐在清澈的河边濯足的年轻母亲,肘弯的婴儿便是宝塔村,小村坐落在鸣凤山脉,绿树掩映着青石红瓦。一条天然石阶弯弯曲曲,由上而下,一直伸到山脚,伸到一条亮晶晶的银蛇般蜿蜒回环、绕山而去的小溪。原来是鸣凤山起舞时不慎将腰间碧玉飘带落到山脚,化成这条秀美亮丽的黑石溪。

鸣凤山展露的是美,涌动的是爱,吟唱的是善,于是造就她的儿女山一样宽容、石一样坚定、土一样质朴的品格,于是便凝成弥漫在远方游子心头挥之不去、化之不开、日久愈浓愈烈的乡情!

鸣凤山的爱是温暖博大的。人们用铁锤、钢钎在山腰挖孔,于是,大山献出纹理细密、质地坚固的青条石,垒成石屋、石墙、石马棚、石牛栏、石猪圈,石灰为浆,浑然天成。一座座农家小院,构成一幅幅美妙图画。远远望去,简直就是琼楼玉宇。

鸣凤山的爱是芬芳多彩的。当第一缕东风亲切地抚过,当第一场春雨温情地洒过,山朗润起来了,水也荡漾起来了,桃树、杏树,全部涨红了脸。须臾,漫山遍野,刚没马蹄的浅草扬起斗艳的笑脸,响起争春的喧闹。看,蒲公英靠着锯齿般的手臂闯出一片天地,那婷婷玉立的小黄花唱出第一支迎春曲,灯笼草像小精灵在绿叶中弹奏,车前子在原地旋转欢唱,还有不知名的野草闲花,像金钟、像绣球,像磨菇,像雨伞,摇头晃脑,争先恐后地加入合唱团。山坡上,树木郁郁葱葱;田野里,菜花流金溢彩,像阳光下奔涌的金涛;菜园中,满架豆角花眨着眼睛,睫毛上挂着几滴相思的泪珠,水灵灵的黄瓜在架上做着优美的吊环动作,头上颤动着桔黄色的蝴蝶结。

鸣凤山的爱是甜蜜绵长的。紫红色圆脑袋均匀地透着草莓般的斑点,是麦收季节成熟的桑葚,放到口中,微酸清甜。满脸透着红晕的水蜜桃发出阵阵清香,压弯枝头的沙梨让人望而生津。纵使大雪纷飞的冬日,农家的柳筐都收藏着无核香桔、朋娜脐橙、红心蜜柚。掀起一层层覆盖的松毛,凝望土一样质朴,水一般清澈的乡情,谁能不涌动阵阵暖流?鸣凤山用无价的乳汁,用博大宽厚的爱心,用深遂秀美的灵气,谱写一曲曲奉献之歌!隆冬来临,鸣凤山弯腰弓背,把怀中的宝塔拥抱更紧了。挡住了北风,挡住了严寒,揽住了积雪,挽住了阳光。

今日鸣凤山,阳光更灿烂。

曹其华曹其华

曹其华,男,1962年6月出生于老城横堤村,中共党员,大学文化。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民营经济研究室主任,先后任松滋市文联主席,洈水杂志社社长、主编。现任松滋市文广局党组副书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