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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得见山,望得见水,记得住乡愁!

夜半歌声

王委员临走前的那段日子,让我目睹了生命的另一种美丽。

那时我在家乡的镇政府里做材料员,王委员是宣传委员兼党办主任。王委员是个闲不住的人。基层工作头绪多,王委员风风火火地忙这忙那,就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,他那高挑但有些瘦削的身躯里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。偶有闲暇,他就自得其乐地唱几首歌曲,办公室里沉闷的气氛因而有了几分变化。王委员唱起歌来有一种蒋大为似的浑厚和圆润,这一点他也颇为得意,在一些节日的联欢会上他便会酣畅地过把瘾,唱几首时髦歌曲,抑或来一段眼下并不时髦的京剧。那时我眼中的王委员,无疑过得充实而快乐。

后来我了解到,由于父母早逝,王委员过早地开始咀嚼生活的艰辛和苦涩。他小小年纪就种过地,用细嫩的肩头担过百多斤的水浇庄稼;做过搬运工,用纤弱的身板拉车搬过几百斤的货物;后来他又干过乡村邮递员,做过乡里的秘书。凭借自己的坚韧、好学,他由一名窘迫潦倒的少年,一步步地熬出头来,成长为共和国的基层干部。品咂王委员那浸淫着苦汁的人生往事,我若有所悟:恐怕正是从人生的风雨坎坷与摔打磨难中,王委员才真正懂得了生活的内涵,才不敢让每个日子虚度,才变得乐观而知足。

当王委员即将步入不惑之年时,病魔重重地袭击了他。他患了鼻咽癌。在我们的祈祷和期待中,王委员到省城治疗了3个月。在一个秋风瑟瑟的日子,他回到僻静的小镇养病。那晚我去看望他,一进门不由心头一阵悸痛:眼前的他与昔日那个风风火火的王委员已判若两人,他变得瘦骨嶙峋,瘦削的脸上写满憔悴与疲乏。但他的眼神却不是我想象中的黯然,肆虐的病魔并没有完全吞噬他对治疗的信心。

有这种信心的支撑和滋润,王委员看起来康复得很快,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。回来后只过了一个月,他竟强烈要求上班了。领导不忍心违拗他的意愿,只得勉强答应。王委员兴奋极了,在准备正式上班的前一天,特意到办公室坐了一下午,整理抽屉,阅读近期文件。那个下午他淡忘了病痛,仿佛又回到了忙忙碌碌的从前。

就在那天晚上,我因赶写材料熬到深夜。当我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屋歇息时,突然听到前面宿舍里传出一种特别的声音。待一细听,原来是一阵阵歌声,但声音太小,而且十分嘶哑,我不由满腹狐疑:在这秋凉袭人的半夜时分,谁还有雅兴浅吟低唱呢?当我走到宿舍时,看到二楼走廊上有一个来回挪动的黑影。是王委员,是他在唱歌呢!长时间的化疗、放疗已损害了他的声带,那歌声分明是费力挤压出来的,就像放着一盘破损的旧唱片,低沉、喑哑而绵软,已找不出半点蒋大为的韵味了。尽管如此,王委员还是不肯罢休地断断续续唱着,歌声在夜空中寂寞地飞舞、飘逝。在这不平静的夜晚,因高兴而难以入睡的王委员是在用歌言志吧。这不肯安眠的歌声,抒发着他此时的复杂心情吧:既有对人生多舛的悲怆,对命运叵测的无奈,也有劫后重返岗位的亢奋,酬志立业的渴望……种种情感大概都包容在这凄婉而悲壮的歌声里了吧。我在楼下默默伫立,一任歌声沁入心脾,一任泪雾潮湿双眼……

然而翌日,王委员并没有如愿走进办公室,而是被送进了医院——他的病情陡然恶化了。一个月后,他就带着太多的遗憾和留恋走了。那晚的歌声,想不致竟是王委员的生命绝唱!

如今,王委员已远走三年了。每逢忆起那夜半的歌声,我就禁不住扪心自问:生活馈赠给你的其实太多,你有何理由辜负每个日子,有何理由不好好活着啊!

(原载1998年9月26日《中国土地报》)

胡守文胡守文

胡守文,男,1971年12月生于老城大堰头村,中共党员,大学文化,先后在老城镇政府、松滋市卫生局、市委组织部、市委办公室工作,曾任市委政研室主任。现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,浙江长城影视集团艺术中心专业编剧。先后发表《貂毛围巾》《繁云破后》等短篇小说、散文、杂文、随笔近百万字,出版长篇畅销小说《官路十八弯》多部。参与编剧、创作《大西北剿匪记》《独立纵队2》《红色追剿1949》等长篇电视连续剧。